奧陶紀

AO3:Ordovician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进巨][艾利] 朗读者 一

微博上的姑娘提供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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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一切似乎都那么平静。人们沉浸在生活平庸且安逸的错觉里,对即将到来的多舛命运懵然无知……”

少年心神不宁地掷下手中转动的钢笔,从写满法语字母的书本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天空浓云堆积,树木在疾风中态势凌乱。此时虽已算是初夏,但天气仍然说变就变,在劲风裹挟下,垂坠在大地边缘的团状积雨云开始飞速朝近处移动过来,很快遮蔽了此方的天空。

时间是一九五四年五月,海德堡老城区一所中学的教室里,十五岁的艾伦·耶格尔正上着病愈以来的第一堂法语课。

他长而密的栗色睫毛低垂着,遮掩着那双神游在外的湖绿色眸子——靠窗的座位从来不适合专心听讲,他听着课,心绪却早已被雨的腥湿气味带走。

一阵遥远的雷声模模糊糊传了过来,艾伦看到自己家的那片红砖屋顶已经笼罩在墨色之中,被大雨尽情浇洒。他突然想起,今天又忘了带伞。

他碰了碰课桌里的那个牛皮纸袋,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雨的气味,将他带回两个月前的那天——

 

那一天,强烈的不适感在早晨起床时就开始了。喉咙干涩发痒,脑袋像是灌了铅,四肢却像塞了棉花,轻飘飘的使不出力气。整整一天他都感到头晕恶心,想要呕吐。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发烧,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冷得可怕,而恶寒的中心恰恰就在自己体内,它霸占了这个身体,把所有宝贵的热量都毫不留情地驱散了出去。放学时他已走不稳路。夹带着冰屑的雨点灌入他的衣领,将他由内到外淋了个透。他瑟缩着地走在阴惨惨的街道上,却无力诅咒这见鬼的天气。十五年间从未生过病的那副健康体魄已不知去向,此时的他狼狈而虚弱,生命仿佛随时会离他而去——

他在离家二百米远的一条小巷扶着墙停下,还未站定便呕吐起来。他吐得精疲力尽,只得顺着墙根瘫坐下来,任大雨浇着自己冰凉的身体,再也有没力气站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雨声似乎变小了,四周响起雨点敲打在伞面上的扑簌声。有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捧住了他的脸,将他嘴边的污迹用手帕揩净。他微微睁眼,看到一个模糊的普鲁士蓝色的身影。

“小鬼,你怎么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泛着斑驳水渍的天花板。

屋子很小,显得有些拥挤。家具虽然破旧,但打扫得十分干净。窄小的窗户虚掩着,潮湿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外面天色已黑,看上去已是晚上了。

书桌旁坐着一个黑发男人,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见艾伦坐起身子,男人放下书:“你醒了啊。”

他扶住额头,想起刚才昏倒在雨地里的事。

“谢谢你刚才搭救我。”

“吐成那样躺在别人家门口,真是会给人找麻烦啊。”男人的口气颇为冷淡,但不含嗔怪。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男人不再说什么,起身来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拨开他的头发,贴上他的额头。他贴在他额前的手凉凉的,没有什么温度,但却让他莫名感到舒适与安心,想要把头靠在他挨过来的腰腹上。

他抬眼偷偷望着他。这个人乍看上去很年青,但细看反倒不好判断年龄。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削,一头利落精干的黑色短发,肤色白皙,脸和五官的形状带有几分稚气,神色间却透着沧桑和沉郁。

正瞄着,却突然对上了男人锐利的眼神,他连忙支开目光。

对方收回搭在额头上的手:“比刚才好些了,但烧还没退。尽快去医院比较好。”

“啊,没关系的,我爸爸是医生……”

“是吗。”

两人忽然都不再说话。屋子里瞬间静默下来,只听得到浴室滴答的水声。

“那个……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我觉得我现在好多了,应该可以自己回去了。”他打破了这种让他难以忍耐的沉默,走下床,拾起自己的毛衣和制服外套。

男人忽而往他怀里扔了一团湿衣服:“你的衬衣,拿走。”

“我的衬衣?”艾伦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衬衫,“那我现在穿的是……”

“是我的衣服。”男人皱眉道。

他这才发觉,袖口和双肩的那种局促感,是由于衣服尺寸过小所致。

“你的衣服实在是太脏了,就帮你洗了。”

“啊……那我换下来吧?”

“换上你的湿衣服?想冻死在外面么。”男人有些无可奈何,“穿走吧。”

艾伦将外套穿好,捡起地上的书包,准备离去。他对男人说了声再见,但男人只是坐回桌旁,背对着他,未加理会。

他快步走过昏暗的走廊,被一样挂在墙上的金属物体撞到了胳膊,他将它重新挂好,发现那是一个有轨电车检票用的打孔机。

 

他回家后便被马上隔离起来。他被父亲诊断为猩红热,在家躺了整整两个月。天气转暖的同时,他的身体也日渐恢复。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赖,他时刻都想出去走走。

某次测量口腔温度的时候,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不行。爸爸说你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随便出去会传染别人的。”妹妹米卡莎端起盛体温计的盘子,转身欲往屋外走。

“你一直待在这里,不也一直都没事吗。”

“那是因为我比别人更不容易生病。艾伦,叼着体温计乱说话,当心咬破水银柱哦。”

米卡莎·阿克曼是艾伦的家庭在战时救下的犹太孩子,此前一直藏匿在他家里,战后便被他们收养。女孩从小便较寻常孩子更为沉稳冷静,在艾伦面前常会像个大人似的说一不二。

“不过爸爸也说了,等你病好后要赶快去谢谢那天帮你的那个人。”

他叼着体温计,含浑地点了点头。

至今,想起那天是那个陌生的小个子男人帮自己换了衣服,他仍有种挥之不去的微妙感觉,有点害臊,有点不安,并且不知怎的,还暗暗地感觉到几许兴奋。他的衣柜里一直挂着那件小号的衬衫,衬衫上带着一种特别的气味,与其他衣物都不同,带着香皂味、晾晒后的气味,以及那个人身上的并不讨厌的体味。

而每当打开衣柜,闻到那件衬衫的气味时,他就仿佛回到了在男人家中的那一晚,回到了充斥着这种味道的那间阴郁的屋子。对一种气味产生眷恋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它确实发生在艾伦身上。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当某种冲动令他郁躁难眠,他便会想到那种气味,想要爬起来打开衣柜,用它的味道抚慰一下自己不安分的神经。一次,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他真的偷偷这么做了——打开衣柜,将那气息捧起覆盖在自己脸上,想象着男人的脸和那间屋子……之后发生的一切便将这种气味和他躯体深处不知由何而生的那股冲动永远地、无可救药地联系在了一起,虽然那件衣服保持了它的洁净,但这种气味却被污染了……

当然他也知道早晚应当物归原主。这让他既惭愧,又遗憾,但仍有些隐隐的期待。毕竟那归还之日可能成为一个契机。至于这个契机可以为他带来什么,他还没有想过——或者还未敢去想。

 

一经允许出门,他便乘坐附近的有轨电车四处闲逛。没有特别要去的地方,只是不断地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换乘一辆辆不同的电车。虽然已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五年,但如此漫无目的游荡还是头一回。而这种莫名其妙的电车旅行的根由,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一定要解释的话,大概是某种和电车、和售票员制服的颜色、和旅途中下意识的寻找相联系起来的朦胧的渴望吧。

他发现,当失却了中途下车的必要性之后,起点和终点的距离就会不自觉地缩短。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树的残影,电车的叮当声,乘客的交谈声,都没有了时间的差别,在少年的脑海中只留下无意识的记忆的片断。只有一种情况使旅途特别漫长,那就是在电车上看见小个子男人的时候。他已经很多次在车上遇到那个男人。他穿戴着普鲁士蓝色的制服和呢帽,缓步穿行于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不胜其烦地接过每一名乘客手中的车票打孔。他的一身普蓝色制服看起来严肃而干练,比平时的便装更加与他相衬。艾伦无法停止对他的注目。他身上有一种出离于凡俗之外的气质,让人觉得他该是个有复杂故事的人,不该出现在这辆普普通通的电车上,干着如此平凡的卖票的活儿。他着了魔似地盯视着他的脸,他的身姿,他工作时的一系列动作,越看越觉得心跳加快。他身上似乎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某种不单单吸引着他的精神的,令他魂不守舍的腔调——后来他知道那大概叫做性感。

他害怕对方发现自己对他的觊觎,不仅是因为这样不合乎礼节。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但终有一次还是不慎和男人的目光相遇了。男人正斜靠在一根柱子上,低着头整理手中的票夹,发现有人在看他,便也抬起头和他对望。片刻,男人面无表情地向这边走过来。他开始局促和紧张。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紧张的原因:自己下一次和他对话的时候,必定应是一个郑重的时刻,因为他得向他好好表示感谢,并归还那件衬衫。这个严肃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在他脑海中已幻想了多遍并期待已久的时刻绝不能在一列摇摇晃晃、人声嘈杂的电车上发生。他这样想着,转身走向车门,在街角的拐弯处跳下了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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