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陶紀

AO3:Ordovician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高达00] AT 永不奏响的安魂曲

我在黎明的荒野上找到了他。他孤零零地躺在那,我很轻易的就发现了。我走近他,弯下身子,端详他裸露的脸。

他被一种奇异的物质侵蚀了,剔透的晶体盖住了他,洒满了他的身体。他的脸笼罩在寒冷的湿雾中,显得苍白而朦胧。一线细长的血迹自额头流淌下来,但丝毫没有破坏他面容的完美。他的眼睛里没有我的影子。我合上他的双目。

自那时以来,这已不知是提耶利亚的第几次死去。他常常一个人在远离我们的地方化作一具木偶,而我们只有习惯于等待他灵魂的再次归来。这时候,他一定已经回到了那个巨大冰冷的容器中,静静地、安然地观察着我们。他远比我们强大,能够在宇宙之中游走,他可以是万物,但唯独不在这个身体中。

很久以前,保护他是我的任务。我永远冲在前面,消除所有可能危及他的障碍。这成了我的习惯,我已说不清到底是为保护他而战斗,还是为了战斗而保护他。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习惯被破除了。他不再需要我的保护,却反过来保护我,保护我们。他的身体变成了我们最好的盾牌,这副本能使他体验到些许愉悦的躯体,却得不到主人的半点爱惜。

我常常一个人在黑暗中,因自嘲而忙得不可开交。在哈雷路亚的眼中,我是一个十足的傻瓜。当我所熟悉的事物发生改变时,我总是需要不断地掂量一切以为它们重新找到意义,而在他看来这大可不必。对他来说,提耶利亚的离开没有造成任何不同以往的变化,而这是由提耶利亚本人决定的。

你以为自己了解那家伙多少?哈雷路亚曾经很不以为然地问我。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杀死你诶,他带着嘲弄的口吻说。我难以赞同哈雷路亚对世界的看法,但他对我的评价常常是正确的。我不了解提耶利亚,一点也不了解,而这正是因为我深深地沉浸在对他的感受之中。我了解一切,也因此一无所知。

提耶利亚并不在乎我,有时我这么想,然后感到如释重负。

更久以前,大概是将近十年以前的时候,我常看到提耶利亚读书。在休息室阳光照射一侧的舷窗旁,他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盯着书页。他不知道我在看他。在强烈的光照下,他的手仿佛从内部焕发着光芒,这使他手部动作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我记得那本书是《浮士德》。(后来我怀疑他能否真的理解那本书的内容,因为这一切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形而上了。)某天我打开它,发现里面夹了一朵新鲜的蔷薇,蔷薇的绛紫色汁液沾染了发黄的书页。那页的第一行书写道:

整个人类注定要承受的一切,我都渴望在灵魂深处体验感觉……

我反复想象耶利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偷偷摘下这朵蔷薇的情景,不觉暗自微笑。然而那朵花几天后便干枯得失去了形貌和颜色。后来我送了他一副做工更好的书签,一副紫色鸢尾花的标本,因为我觉得那紫色与他很相衬。他礼貌地收下了,但告诉我他并不喜欢鸢尾花,因为这种花的形貌太过柔弱。当时我听到哈雷路亚嘲讽的私语,按他的说法,我应该送提耶利亚一副蝴蝶标本。美丽,会飞动的蝴蝶标本,带着背上的插针复生的蝴蝶标本,那才是提耶利亚最好的诠释。哈雷路亚,他早就看穿了提耶利亚的本质,并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目睹事情的发展。

我的战友提耶利亚,他就像一个谜,有时他冷若冰霜威严如神的使者,有时又软弱无助任性得像个孩子。他对世界浩瀚如海的知识知令我敬畏不已,然而有时他的灵魂却又纯粹得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严酷,固执,对我时而依赖时而疏远。我怀疑他的造物主是否给予了他恰当使用感情的能力。那似乎是他的主与他开的玩笑,他创造了他,想要他具有人性,同时又抛却人性,结果可想而知。有时我觉得提耶利亚比我更为不幸,在学会像一个正常人类那样生活之前,他注定要承受得比我们更多,更剧烈,因为上天给他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

后来提耶利亚向他那群洋娃娃般美丽的同胞们宣战,并一个个杀死他们。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时候是否联想到了自己,他们的同类,有着同样妖异的金色眼瞳和异色彩发的同类,有着永恒生命的同类。他恨他们,因为他们的存在否定了他的存在,使他蒙受了双重的耻辱。然而他是否意识到自己已经因愤怒而失去了清醒?多年后,作为胜利者的提耶利亚想必也明白了这场战争的实质,这只是一场他们之间的战争,我们这些所谓同伴,不过是些局外人罢了。

在这场越发荒谬的战争中,我看到提耶利亚的灵魂逐渐憔悴下去。他不可避免地堕入了人类感情的泥淖中,而对他来讲那可以说是一种退化。整个人类注定经历的一切,他几乎都已体验。然而他的人类之躯,最终无法承受。

决战前的那一晚我来到屋外,瞻仰穹宇深处的微茫星光。星光下我看到提耶利亚,他正站在舷窗前出神。我走近他,意识到他在凝视自己的倒影。他转过身来面对我,眼里有我许久未见过的黯然。

你怀念过去吗,阿雷路亚。他突然问我。

我想告诉他我多么怀念最初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可是我沉默着,无法作答。

他转过头,触摸着自己在窗上的倒影,说道:

我时常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也许这就是所谓成长,不断背负他人的灵魂,然后渐渐失去自己的面孔。

这让我感到疲惫。

但我现在不再迷茫了。

也许明天你将再也见不到我。他最后说。

我望着他的眼睛,然而他把目光转向窗外。

我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反转过来,靠在窗上。我突然产生了吻他的冲动。黑暗中他的眼里有丝丝微暗的光亮闪烁着。我抱住他,对他说:

我会怀念过去,但只是在完全地失去了它的时候。在那之前,我会拼命保护我拥有的一切,不让它们消逝。我是能做到的。所以我不会怀念你,以后永远不会……

那一晚我不断地抚摸着提耶利亚冰冷的肌肤,使它们温热起来。提耶利亚的身体显得很无力,他的手不断地抓紧身旁的床衾,仿佛这样可以帮助他承受体内的冲击似的。他始终是无声的,只在最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微弱的呻吟,颤抖着平静下来。

 

后来我知道那是他最后的馈赠。他果然如自己所说,离开我去了另一个地方。他的身后留下一片和平,以及某种可怕的宁静。我突然感慨从前我知道的何其有限,我永远猜不透这个世界的真正秘密。提耶利亚既没有消失,也不与我们在一起,他用这种方式巧妙地躲开了我,躲开了我们。他整日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很少再与我们见面。我猜他一定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满意,他已完全自由,并赢得了自己的地位,他重新被他的神所需要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孤独时,我已来不及也无法再做些什么。从梦中醒来时我每每愀然,我觉得我的灵魂已不在自己的躯壳里,而是游离到了别的地方。我找不到提耶利亚,他不在我身边,不在我能够触及到的世界里。我产生了放逐自己的想法,然而理智告诉我一切想要追随提耶利亚的行为都是徒劳而荒诞的。他已处于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时间体系中,属于他的时间将恒久有力地运转下去,属于我们的,不久就将倾塌崩溃。

这注定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鸿沟。我开始疯狂地思念提耶利亚。我想要紧紧抱住他,把他留在此刻,留在我的时间里。然而越是这样,我痛苦的感觉就越强烈。提耶利亚是不朽的,死与生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终结或开始,而只是某种轻浮的游戏。死亡,那封缄了世间一切秘密的死亡,被他操控得如此娴熟。他也将会是孤独的。他将永远地存在下去,得不到解脱。

我就在这里埋葬了提耶利亚,把他留在这片原野里。在我心底,我所记得的提耶利亚的面影随之完全逝去。你幸福吗,我问他,问那个沉睡着的人和那个潜藏在一旁审视着我的魂灵。没有声音,只有脚下的风卷起草叶上凝结的露珠,它们降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羸弱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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